一叶访谈丨融入艺术的性教育

期嘉宾

郝永莉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性教育讲师

亲密关系咨询师

家庭暴力当事人辅导师

受训于国内外性教育专家,立足香港与上海两地开展工作。

擅长家庭与学校性教育、儿童与青少年性发展问题咨询、伴侣亲密关问题咨询。

长期应邀为上海及国内多个城市学校与机构家长和孩子开展性教育课程,并在上海、江西、山东、内蒙古、江苏地区的多所学校、幼儿园、早教机构、街道社区、银行、企业开展家长讲座与孩子课程。

与上海某公立学校合作开展的课程在该校性健康教育特色工作展示活动中受到浦东新区教育局署部门的高度认同,为各学校进一步引入并开展性教育课程积累了宝贵经验。

近年来定期赴贵州支教,为山区教师进行性教育培训,为当地教育部门开展性教育讲座。

作客澎湃新闻问吧栏目回答公众有关性教育的问题。

2018年应邀在《大众医学》杂志撰写全年性教育文章。

积极致力于推动本土人际亲密关系及性教育土壤的改变。

彩内容

郝永莉

当性教育成为社会教育中的热点话题时,这是非常大的一个进步,说明我们逐步能够开始面对自我,开始思考人的问题了。相比于5年前我刚开始做性教育时,我们国家性教育的土壤已经松动,真的是很大的改变了。性教育被大众逐步重视也缘于这两年中频繁曝光的性侵热点事件,性侵犯是非常刺激人们的神经的,它刺激到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最基本的身体权的主宰,所以大众的反应很激烈,同时,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遭遇到性侵犯事件 。但是,如果我们只宣扬反性侵教育的话,性教育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变成单纯的反性侵教育。细思极恐,如果社会上充满了反性侵的声音,那么也可能会造成另一种集体认知:提到性,就与侵害相关,我们就要反对,就要保护自己,这种单一认识的性教育,宣扬的价值观仍然是负向的,严格意义上说,他仍然属于性恐慌教育。反性侵害教育会在受教育者心中培养羞耻感、污名感以及低价值感。记得我在我的课堂中采访一些只上过防范性侵害课程的孩子,上了课后对性有什么样的感受,学生们说太恐怖可怕了。所以我们提倡性骚扰教育要放在整个性教育中讲,全面地认识,一个孩子如果没有机会得到其他信息,都是防范性骚扰的声音,那就会形成错误观念,性是负面的、令人恐怖的。这显然不是我们要倡导的性教育。

谈到这儿,接踵而来的就是,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性教育?性教育的教法千人千面,因为性本来就是一个价值观层面的议题,也是一个千人千面的存在。不同的人对性的认识和理解一定会折射出不同的带领方法,这与老师的人生阅历、自我的成长、对人性对生命的体验有很直接的关系。因此,说到底,性教育是一种价值观的传递,绝不是性知识的传教。

性知识并不等于性教育,所谓的追求两性平等更不是性泛滥、性解放。

性是什么?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性”由心生,代表着心的情感、代表着生命。孔子曰:“食色、性也”。而实际上,老祖宗真的比我们现代人更深邃,依我看,性这个字,明明就是一种由心而生的感情,是心的功能。

性伴随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出生就有性吗?是的,性在胎儿时期性就开始了。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少、健康或残障,从出生到死亡,性会伴随我们一生。比如,小婴儿的时候,通过妈妈的凝视、抚触感受到身体的亲密,皮肤的饥渴得到温柔以待,吃妈妈的母乳也获得满足感、依恋感,这些都会为一个小婴儿唤起生命最初的爱,这种父母与孩子的亲密、爱的关系,奠定了一个人的人格特质基础。这些最初的依恋关系发展得健全与否,将影响到一个人成年后的性格发展、人际关系、以及TA与异性的关系。

人类是有性繁殖,离开性,无法谈生命,离开性,孩子就不会有与父母分化成熟为独立个体的内驱力。而在这个分化与性成长的过程中,太多孩子的性的自然发展轨迹与过程被打断、干扰、破坏,这些不当的模式会经历婴幼儿期、儿童期、青春期、直到成年后,太多人不懂得生命一直充满了性与情欲的内核能量需要被妥善安置而过不好一生。性在文化中是禁忌话题,性教育更是长期被忽视的,因此在现实中,包括我们成年人的世界里,由于不懂性、羞于谈性、就没有性交流的能力、伴侣之间的亲密关系最后深挖掘的话都会与性有关系。

所以说,性教育不仅仅是孩子需要,成年人更需要。不同年龄段需要的内容和要达到的目标不一样。性与性教育对成人和儿童有不同的意义:对于儿童和青少年呢,就需要让孩子们通过受教育明白,并习得一种能力,懂得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懂得人际边界,能够比较清楚地认识自己和他人、对自己的身体、情感有主宰意识,在与他人的相处及关系建立过程中,拥有健康的生活方式及行为习惯,并能作出负责任的决策。这是一个孩子社会化的过程。如果说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能够有老师去引导他,那么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包容有责任懂生活的社会人,这样的孩子越多,我们将来的社会福祉和全人类福祉就越多。所以,你看,性教育的使命是在这个层次,而不是低纬度的狭义性知识。我们渴望美好,就要去创造美好,去培养能够让人类变得更美好的下一代。可我们现在的大多数家长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完全处于一种集体的焦虑中,不能看见自己、更无暇对孩子去示范美好。这是认知层面的问题,因此,性教育工作伙伴们的工作仍然任重道远……

 今天,我提出“性教育融入艺术元素”的话题,就有人问“如何融入?” 这是个好问题!对养育者和老师有要求,特别是性教育老师。

性仅仅是性交行为和与生殖器官有关的事情吗?不是的,由于文化中对性的禁忌语宣传导向,人们只是看到了性的动物性的一面。在世界各国的文明中,都有将身体看作是一大禁忌这样的文化传承,所以,在涉及到人的肉体与精神层面时,很可能你会做出一个判断,精神很崇高、但肉体却低下,在古代文明中,只是希腊文明相较而言不那么轻视肉体一些。

透过这些历史的文化背景,我们可以更好更全面地去看待理解性,在这个基础上,带着全人的观点去进行性教育,那么,孩子们对性的理解就会是全面地,他们会从小习得用文化比较的视角去看待性、看待自己。这是性教育最后要达到的境界!如果我们只是将性教育停留在生理知识教育、防范性侵教育的层面上,那么,孩子们还是很难有机会去思考自己、也没有这样的意识去学习看见自己、看见人类的性存在着不同的面向。

科学全面、融入艺术的性教育不是狭义的性交行为教育,也不仅仅是告诉孩子们他们从哪里来的、以及男女性器官有什么不同、青春期身体会怎样变化等生理现象,而是要让他们知道,爱的教育先于性的教育,打破传统社会文化中对性别的种种刻板印象与偏见,之后告诉人们要尊重不一样的他人、保护自己、温暖而有界限。尊重性别选择,要有性别平等的意识;告诉孩子们男人和女人应该如何相处、如何相爱、如何照顾和承担、如何发展一段理想的性关系和人际关系。

如果能了解一些性文化发展的脉络,东西方对性赋予的不同社会文化内涵及影响,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成人的审美直接影响你带领的孩子的审美,要不然,一提性,就联想到“黄赌毒”。为人父母为人师者尽可能先提升自己的审美品味,这无疑有一定难度,但通过学习可以获得。对性、对爱有更全面的了解,就会明白性不局限于“性”。借助画作、历史中与性及人体、生命相关的知识点、艺术作品表达的情感和文化进行性教育。

关于性的研究从古至今就存在,存在于各种文学作品中、影视作品中。比如,我国古时出嫁女儿的“压箱底”,就是一种性启蒙,妈妈会把一幅春宫图或两个小人交合的瓷器赠送给女儿,这也是朴素的性教育,反而现代社会把性变成了公开的禁忌。可是我们都心照不宣,人人都在做、人人却又都不接受之。

谈到性,不能避讳的一个话题就是情欲、欲望,而且我们现行的性教育很少敢去谈情欲。情欲与我们传统的文化价值似乎是“对立”的,因为我们从小接受的道德教育,跟情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而我们的社会现状是——老中青少年们的性观念很开放,性知识很匮乏。

上面不谈避谈,而民间的性文化却在泛滥。当商业的利益介入性文化之后,更是没有一点道德和艺术可言的。所以,低俗的性的资讯、性的商品、文化,几乎可以将尚未形成正确性价值观的青少年一网打尽。网络、漫画、色情电话等等……就变成了青少年的性启蒙教材,“启蒙”是什么?就是将蒙蔽的东西拿掉,更逼近真相。那么,今天的网络环境能够担当这样的重任吗?

青少年们在这些网络性信息的刺激下,是没有办法去区分真假的。如果我们这些担当重任的成年人再遮遮掩掩,把头埋在沙子里做鸵鸟,不能把话讲透彻,不能带领孩子们学习深刻的洞见,他们就得不到一点帮助,全部将能量沉溺于不真实的网络世界。我们的教科书不教情与爱,可这些都是生活的艺术,是孩子们未来跨入社会需要的软实力,如果家庭再不教不示范的话,又禁止孩子接触了解性、了解情欲世界,那么在向往爱情、向往青春的年龄段,青少年们就只能跑到文化的另一端去发泄欲望了,那就是网络色情、A片。一边是禁止,一边就必定是渴望。

如果我们真的把孩子当作一个人来关心,而不是一个无知等待你填充的物来看,从全人的角度看待,就会理解他在成长中对性的好奇是非常自然的需要。假设他一点都不好奇,那才是真的有问题。父母不够成熟,面对性问题无法与孩子沟通,自己还在战战兢兢中,所以很多时候,成年人还不见得比小孩子摸索的清楚。连这些真实的存在都不敢去面对,还谈什么宽容与包容呢,不过是口号而已。

性教育是全人教育,也就是全面人格养成的教育。开放的是心,而不是性;是一整个人的教育,而不是只有生殖器官的教育。性,不只是性交的行为,不只是本能,不只是性交带来的快感,不只是怎么获得你想要的满足,TA不仅仅是一个行为的结果,而是综合呈現一个人从出生到日后所有生命经历的过程,以及这个过中所呈现的爱与自由、边界与尊重的问题。这是一个探寻生命本源的议题,任何人都无法避开性而跨越生命。

性,是人类最古老的问题;欲,也是人生最重要的课题之一——看见性、看见欲望,才能正视之。我们的文化羞于谈性、更羞于谈性欲,好像这是一个很见不得人的存在。

在人类的性领域,价值观从未统一过,我们有什么样的性价值观就会有什么样的性教育理念。如果你持积极态度的性理念,孩子的自慰、性幻想、恋衣恋裤等阶段性的行为就根本不是个事儿;如果持消极主义,那么你很大程度上会被气死吓死。能否积极看待性,取决于你是否愿意打开自己的大脑,去拥抱这个世界。做到此对绝大多数成人来讲固然很难,可世界在巨变,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

能否穿透性的谜雾,在学习与认识性的全貌中完成对自我的真实看见与疗愈,也决定了你对孩子性教育的高度。性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提升全社会的性健康水平,提高人类的生活质量,促进社会文明。它不是性行为教育,而是关乎每一个人的尊严、安全、健康和福祉。全面科学的性教育实际上是人格的教育、生活的教育、爱的教育、艺术的教育。

性教育是一门彻头彻尾的教育中的艺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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